基本颜与“青”、“苍”
冯文丽,孔秀祥
内容提要:文章介绍了泰勒《语言学的范畴化》一书中关于世界语言中的基本颜词的结构主义观点,并用“基本颜词”理论来分析汉语中“青”与“苍”,认为“青”
“苍”所代表的核心颜是超越常规的颜三平面的,其核心平面是指发出所描述的颜的物体的生命阶段状态。
关键词:基本颜词,核心颜,青,苍。
作为客体存在的光和可以用三个物理参量,即度,灰度,亮度来测定和描写。度是对各种波长光的比例的测度,灰度表示黑白两端之间的各种梯度变化,亮度指光线的总量。度还可以进一步用三原来加以分析。
泰勒《语言学的范畴化》一书中说:“有人估计,人类的眼睛能区别的颜种类不少于
7,500,000种,这个巨大的可见颜区域构成一个三维连续体。它由度(反射光的波长)、亮度(反射光的数量)和灰度(白的相对渗透量)三个参数决定。”
用这三个参数来分析各语言的颜词,我们将看到很多的不一致:
“有关不同语言间在颜词上的不匹配,有一些很有名的例子:俄语没有为“兰”设一个词;goluboy“浅兰”和 siniy“深兰”是不同的颜,而同一种颜是不存在差别的;Brown(棕)在法语中没有相应的单词,被英语Brown所指代的那段颜在法语中可能会用brun,marron 甚至jaune来表达;威尔士语中的 glas 翻译成英语就变成 blue,green 或者就是 grey。常常发生这样的情况,那些在其他语言中没有确切对应词的不仅仅是单个的颜词,而是一整套的颜词不能与其他语言的相符合。班图(Bantan)语总体上颜词非常贫乏,例如桑加(tsonga)语仅有七个基本颜词.这些词与它们大致相当的汉语词对列如下:
nitma: 黑            xitshopana: 黄,橙
rikuma: 灰            rihlaza: 兰,绿
basa: 白,米        ribungu:暗棕,暗淡的黄棕
tshwuka:红,粉红,紫
桑加语在黑-灰-白维度上的划分,其基本方法与英语一致。然而在度上它仅分出三个范畴(tshwuka,xitshopana,rihlaza)而英语则至少有六个(purple, red, orange, yellow, green, blue)。桑加语有
ribungu,在另一个方面,是关于在黄-橙-棕区域低亮度颜的一个特殊词.我们不必到非欧洲语言中去寻与英语词汇很不一致的例证.较早的欧洲语言中典型地反映出颜
词汇上的局限性,这与现代英语体系形成强烈对比,请看古典拉丁语的颜词albus: 白
candidus: 明亮,发亮的白
ater: 黑
niger: 发光的黑
ruber:红,粉红,紫,橙,淡棕
flavus:黄,亮棕,金红
viridis:绿
caeruleus:蓝
在这里,我们发现表现度的词象桑加语一样非常有限。在另一方面,拉丁语对处于黑白之间的亮度加以区分,这一点在英语中是付诸缺如的。”
从这些引文中我们可以看到,世界上不同的语言在颜编码上对三个参量的处理是不平衡
的。颜词的数量也大有出入。就汉语讲,“黑、白、灰”切分的是灰度平面,“赤、橙、黄、绿、靛、蓝、紫”给度参量予以定名,亮度的表示有“明、暗、昏”。这些词可以说是严格按照光的三个参量来划分的,可以算作基本颜词。
基本颜词是由语言学人类学家柏林和凯在他们的《基本颜词》一书中提出的。他们在对九十八种语言的颜词进行了调查后发现,人们普遍认为每一种语言在划分光谱的三个维度上是任意切割的观念是不正确的。不同的语言在它们的词汇中用了数目不等的基本颜词来编码,但是现在发现一个全面的、精确的、具有普遍性的十一个基本颜词的范畴表示存在于那些常常被引用到的语言中,这些语言的基本颜词或有十一个,或少于这个数目。
基本颜词有以下这些性质:
(a) 是非包容于其他颜词的,Crimson和scarlet不是英语中的基本颜词,因为它们是
red的变体。Orange是基本颜词,由于它不是其他颜词的下位范畴。
(b) 具有形态上的单一性。象bluish,bluish-green和chocolate-coloured,甚至象gloden
这样的词是被排除在外的。
(c) 没有拾配上的限制,Blond,仅用于描写头发,不能算是基本颜词。
(d) 是常用词,罕用词象puce,专业术语象xanthic等一概不算。
如果给不同语言背景的人呈现一张彩图表或一簇块,而图表或块的颜正好处于他们各处语言颜词的颜分界线附近,如在红与橙之间的颜、兰与绿之间的颜。那么这些块或图表上的颜的归类就会出现变动不居的现象。(同一语言的不同说话者之间也存在大量的可变性,即使同一个说话人在不同的情况下,说法也不一致。)这样两种颜样品在一种语言中,可能被说话人分为同一类,而在另一语言中则被归到不同的类中.另一方面,如果要求人们挑选他们语言的基本颜词的代表颜.那么各语言之间(或同一语言内)在颜与颜词的对应关系上,变动不居或游移的现象将大大减少.仅管在某个颜词(或其他语言中的对应词)所表示的颜范围上,人与人之间的理解会有所不同,但在什么是红这个词的代表颜上具有极为明显的一致性。从颜词所代表的范围入手可以研究各语言的颜词汇的特殊性,从颜词的代表颜入手来探求语言间的共同性。从柏林和凯的研究中我们可以看到,通过研究基本颜词的核心所指,所调查的九十八种语言的基本颜词似乎都可以从仅有十一个核心颜的词表中挑选出来。而且,这些语言从词表中不是随意挑选的。如果一种仅有两个颜词,(很明显,没有一种语言会少于两个的。)那么这两个词将用来指代核心黑和核心白。如果有第三个颜词,那它总是表示红,第四个则可能是黄或绿,而第五个则是黄、绿颜对的另一个成员。第六个词将是蓝,而第七个为棕。还有四种颜(灰、橙、紫和粉红)没有
显示出排序。这些一般的特性可用下式来显示其层次。
Black(黑)          yellow(黄)                        grey(灰)
<red(红)<            <blue(蓝)  < brown(棕) < orange(橙)
white(白)          green(绿)                          purple(紫)
pink(粉红)
上面这个表可用语言表述如下:语言中存在着箭头右边的范畴就暗示着箭头左边的范畴都存在。反之则不然。如果说某语言中有一个颜词是表示核心蓝的,那么我们可以预言该语言也拥有蓝左边的五个颜词,然而,我们不能预言是否存在右边的这些颜词。
我们可以看看海德的几个有趣的实验,以进一步把握基本颜的特性,
实验一:测试跨语言的核心颜的稳定性。当来自十种不同语言背景的被试要求选出他们各自语言颜词的代表样品时,在所选中的颜上,不难发现确实有很高的一致性。当要求指向“红”的(或其他语言的对等词)代表时,被试们倾向于选出同一,不管他们各自说的是哪一种语言。
实验二:调查一些颜焦点与行为的相关性。向来自二十三种语言背景的被试出示各种核心的和非核心的块,要求他们说出这些颜的名字。被试用他们的母语回答,这就可以发现较之非核心颜词说出核心颜的名字要比较快些。赋予核心颜的词语比较的简短(写出来便是较少的字母),这就非常有力地说明了核心颜词比起非核心颜词在感知和认知两方面都
更为显著、更为突出。
实验三:是短期记忆测试,让被使化五秒钟看块,然后是三十秒的间隔,之后,要求他们从许多块中挑出刚才看到过的那一种。为了说明核心颜是否比非核心颜认得更快更准。有两组被试参加了实验,一组由二十个以英语为母语者组成,另一组是二十一个只说达尼(Dani)语的人。达尼是一个在新基尼(New Guinea)的,处于旧石器时代的民族。其语言只有两个颜词,这种现象极为罕见。这两个颜词切分了整个谱,mola指核心白和暖(红、橙、黄、粉红、紫),而mili指核心黑和冷(蓝、绿)。可以发现,在整体上,说英语者能比达尼人更准确地认出他所见到过的颜,这样可以说,一种语言中的颜词的存在确实有助于对颜的记忆。(当然,另一个可能便是旧石器时代的文化,不知道有交通信号灯、颜编码的电线,在颜记忆上缺少锻炼和直觉。)更为有趣的发现是,仅管达尼人在总体行为上比不上说英语者,但他们在核心颜上的表现仍然要好过非核心颜,在这个方面,达尼人和说英语者没有什么区别,达尼人这种行为不可能是更大的核心颜代码的结果因为被没有掌握专用来指代颜的独立词项。另外,海德的第四个实验也支持这个看法。
实验四:在相关的学习任务中测试达尼人的长时颜记忆。正如所希望的那样,被试掌握核心颜词比非核心颜词要快。
核心颜在知觉和认知上具有优先性。三岁小孩尚不完全掌握英语的颜词,就对核心颜产生比非核心颜更大的注意。还有,三至四岁的小孩在匹配颜词上,核心颜也要好过非核心颜。
在介绍了基本颜词的概念说明了颜词的核心颜以后,我们来检测了现代汉语颜词的“青”与“苍”的颜值问题。
“青”与“苍”的意义在实际使用中有很多变化。简单地查阅一下《新华字典》就可以发现“青”有三个义项:“①颜;②绿的东西;③青年。”而“苍”也有三个解释:“①青;②草,深绿;③灰白”。这两个词是属于多义词的范畴。
这里要讨论的是这两个词所表示的颜方面的意义。再以《新华字典》的释义来分析,在释“青”的“颜”一义时有三个分项:“1.绿:青草;2.蓝:青天;3.黑:青布,青线。”与“苍”的释义很相近,即在所指颜上都存在着相当的混乱,起码可以说初步观察的结果是这样。它们的意义,或说颜的值是随分布环境而变化的,范围在“黑、绿、蓝”之间。这些可以说是它们的共同性,如果光这样分析,那么对于初涉汉语的人来说,这两个词无异成了同义词。而根据汉语的习惯,这两个词应该是反义词。这是怎么回事哪?
从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青”与“苍”的颜值似乎是在一个范围内变动不居,而一般地,颜词有一个恒定的焦点。那么作为颜词,“青”与“苍”是否合格呢?我们能否为它们到各自的核心颜呢?
泰勒对于颜词的思考是严格按照物理学对颜的三个层面的分析的,但考虑到汉语的实际,其实在其他语言中也肯定存在这种现象,即语言中的颜词对颜的切分是不严格按照物理方法来分析的,可能会少于三个层面,也可能会多于三个层面。达尼人只有两个颜词,即“黑”与“白”,法语中的“brune”只用于描述头发,显然超出了颜的三个层面,而与颜所由生的主体物紧密相连。仅管“brune”对译为汉语的“棕”,但汉语的“棕”在意义上却要比“brune”宽泛得多。我们认为汉语的“青”和“苍”也是属于超越颜三层面的颜词。
《说文解字》释“青”:“东方也,〖段注〗‘考工记曰,东方谓之青。’木生火,从生丹。〖段注〗‘丹,赤石也。赤,南方也。仓经切,十一部。’丹青之信言必然。〖段注〗‘俗言信若丹青。谓其相生之理有必然也。援此以说从生丹之意。’”“苍”:“艸也。〖段注〗‘引申为凡青黑之称。’从艸仓声。〖段注〗‘七冈切,十部。’”从这两个释义中我们明显可以看出“青”与“苍”所表示的颜是依赖于产生这两种颜的客体的。
在实际的语言使用过程中,“青”、“苍”两个词的意义也处于不断的变化和发展中,“青”与“苍”在描述与生命有关的颜时,构成一对反义词,“青”表达的是一种逢勃向上青春状态,“苍”描画的是别一种的情况,
虽然强健,但已缺乏一种发展的激情。“青”给人是一种滋润,饱满的感觉,“苍”的感觉则是干爽,虬劲。这大概与“青”和“苍”各自所表示的颜
有很大的关系。在古典作品中,描写春天的文字中多用“青”而鲜有用“苍”的,即便是为了在作品调配颜的需要。
在《诗经》中就有“绿竹青青”,“其叶青青”等句子。下面举的是唐宋诗词中的例子:
(1)“野凉疏雨歇,春遍萋萋。鱼跃青池满,莺吟绿树低”李白《晓晴》
(2)“草青青柳黄,桃花历乱李花香”贾至《春思二首》
(3)“南国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青梅如豆柳如丝,日长蝴蝶飞”
冯延已《阮郎归》
(4)“过雨小红未透,舞烟新柳青犹弱。”张先《满江红.初春》
(5)“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姜夔《杨州慢》
(6)“对烟柳,青青万缕,更满眼,残红吹尽,叶底黄鹂自语”韩元吉《薄幸》
例(1)、(5)的青字就给人活力感,例(2)是调板,例(6)纯写,例(4)虽说“弱”但有发展的势头,除了纯写以外,“青”常与“弱”、“小”、“新”等相联系。
“悠悠苍天”出现在《诗经》中,“地极接苍穹,西维落太阳”(刘得仁《泾山野居晚望》)、“寒山转苍翠,秋水日潺爰”(王维《辋川闲居赠裴秀才》)。“苍”涉及的场面都比较宏大,用“苍”来形容的事物一般处于已经发展到相当高级的状态,所以“苍”经常与“老”连用。相反,“青”与“小”、“嫩”在意义上有联系。
基于以上分析,我们有理由认为,“青”与“苍”的核心颜是超越常规的颜三平面的,其核心平面是指发出所描述的颜的物体的生命阶段状态。如果将它们投射到基本颜词上进行解释,便势必造成混乱,“青”与“苍”明明是反义词,解释之后却让感觉到它们是同义词了。要清楚地对这两个颜词进行释义,必须立足于它们的核心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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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泰勒《语言学的范畴化》
作者介绍:冯文丽:浙江省杭州商学院人文与公管学院,邮编:310012
孔秀祥,上海市复旦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研究所博士生,通讯地址:上海市松花江路2500号2-504室,
邮编:200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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