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伟胜谨慎的拟人化、兽人与瑞克·巴斯的动物叙事
【作者简介】
唐伟胜,男,江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教授,文学博士,博导,主要从事叙事学和现当代美国文学研究。
唐伟胜 教授
谨慎的拟人化、兽人与瑞克·巴斯的
动物叙事
(原文发表在《英语研究》2019年第十辑第30-39页,经作者、期刊全权授权由 “外国文学文艺研究” 推出。)
【基金项目】 本文系2018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 “物叙事理论建构与批评实践研究” (18BWW003) 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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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 要:用拟人化的方法来讲述动物故事有一个明显的悖论:本意表达动物主体的故事往往落入人类中心主义的陷阱。为此,思辨哲学家史蒂芬·夏维若(Steven Shaviro)提出了“谨慎的拟人化”概念,其核心是在不消除人类的前提下,谨慎地给世间万物赋予“情感”,这样就能在很大程度上消弭人和万物在本体上的差异,实现“去人类中心”的效果。“谨慎的拟人化”正是美国著名自然作家瑞克·巴斯(Rick Bass)创作的动物叙事的故事逻辑。在他的动物叙事中,人类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动物,而动物被谨慎地赋予了人类情感,这样,人和动物往往在某个时刻相互对望,实现了彼此的平等:人和动物都具有各自的主体性,没有本体级差,同属大自然的组成部分。
关键词:谨慎的拟人化; 兽人; 动物叙事; 瑞克·巴斯
0. 引言
过去十年中,在 “后人文主义” 和 “去人类中心主义” 的整体思潮下,国外学界出现了明显的 “物转向”(turn to things)或 “物质转向”(material turn)或“新物质主义”(new materialis
m)(Breu,2014)。这一转向不仅挑战了文艺复兴以来的现代性进程所确立的 “人类中心”,也被广泛视为是对以 “语言学转向” 和 “文化转向” 为代表的后结构主义的超越。“语言学转向” 和 “文化转向” 共享一个理论预设,即客体不可认知(或者根本不存在),客体是语言和文化的建构。这种 “建构” 立场虽然在某种意义上打破了本质主义偏见,却也在很大程度上忽略了对实在的客体的关注,这对客体而言是另一种形式的暴力和操控,其结果是让我们无视客体的存在,而单方面地突显人类作为认识主体的重要性。“物转向” 则试图让我们重新回到客体自身,去探索人类之外的、实在的“物”。这一转向在哲学上已经出现了多种形式:以布鲁诺·拉图尔(Bruno Latour,2005)为代表突显“物”的主体性和能动性、以格拉汉姆·哈曼(Graham Harman,2002)为代表突显“物”的本体实在性、以伊丽莎白·格罗兹(Elizabeth Grosz,1994)为代表突显身体的“物质性”、以比尔·布朗(Bill Brown,1996)为代表突显我们“物无意识”(material unconscious)的“物”理论,等等。虽然这些哲学家和理论家因各自解决的问题不同而有不同的主张,但究其实质,他们均认为“物”具有独立于人类的生命及活性,在本体论上与人类完全平等,人类应该超越常规理性,对“物”进行想象。
毫无疑问,认为“物”与人类在本体上的平等是这波 “物转向” 的核心所在。拉图尔用 “平本体
论”(flat ontology),依恩·博古斯特(Ian Bogost)用 “薄本体论”(thin ontology)这样的概念来传达人类和“物”之间没有本体级差的思想。但是,到底应该怎样来书写人类和“物”之间的平等呢?正如很多评论家怀疑的那样,只要使用人类语言,任何形式的书写都必定暗含人类至上的痕迹,因此从逻辑上讲,为了消除人类中心,就必须消除人类语言,甚至人类自身,这就是昆丁·梅亚苏(Quentin Meillassoux)和雷伊·布雷西亚(Ray Brassier)这样的“消灭主义”(eliminativism)代表人物的基本立场。前者将想象的触角伸向人类出现之前的原化石(arche-fossil)时代,并由此提出 “广大户外”(The Great Outdoor)这一著名概念(Meillassoux,2008);后者则着眼未来的“无限虚无”(unbound nihil),想象人类消亡后 “没有我们的世界” 是什么模样(Brassier,2007)。在梅亚苏看来,“广大户外” 的运作逻辑具有偶然性和非理性,但在 “必然的偶然性” 作用下,世界的形状呈对称的数学模型,这等于在 “广大户外” 中完全消除了人类的能动作用。但另外一些哲学家并不持这种人类虚无的观点,而是试图建立一种新型人类观,即“人类不再是存在的主宰,相反,人类只是诸存在之一,混杂于诸存在中,并与其他存在发生关联”(Bogost,2012: 16-17)。为了实现 “物” 与人类的平等,史蒂芬·夏维若(Steven Shaviro)(2015: 19-44)选择了另外一条道路,即坚持万物有灵论(panpsychism),认为灵性不是人类特有的,而是所有生
命的前提,“物”的价值既是内在的,又存在于与其他“物”的关系中。夏维若(2014: 61)进一步认为,为了避开人类中心主义,某种 “谨慎的拟人化” 是 “必要的”:将情感赋予石头,恰恰可以避免认为只有人类才有情感的二元论。同样,简·本妮特(Jane Bennett)(2010: 120)也认为:“值得去冒拟人化带来的风险……因为拟人化让人惊讶地抵制了人类中心主义:人和物连接起来了,‘我’ 不再高于物,也不再外于非人环境。”
不难看出,在坚持万物有灵论的前提下,无论夏维若还是本妮特都对拟人化带来的问题有清醒的认识。事实上,如果转向古今中外的虚构文学作品,我们可以到大量的拟人化作品,其中既有把拟人作为一种修辞手段的局部拟人化(比如海明威在《弗朗西斯·麦考伯的短暂幸福生活》中对受伤的狮子进行拟人化的著名段落),也有把拟人作为谋篇布局的整体拟人化(比如伊索寓言中的很多动物故事)。以约翰·拉希金(John Ruskin)为代表的批评家将拟人化斥为 “情感谬误”(pathetic fallacy),这固然是基于笛卡尔“只有理性人类才有情感”的基本看法(Boehrer,2010: 2),但我们也必须看到,很多拟人化实际上还是一种人类情感投射,这种拟人化将“物”完全等同于人类,因此不仅不能实现 “去人类中心”,反而强化了人类中心。正如劳伦斯·布伊尔(Lawrence Buell)在《环境批评的未来》指出的那样,没有一个人可以作为环境、作为自然、作为一个非人类动物来说话,那种以“物”的
视角来取代 “人” 视角从而企图达到反人类中心意图的写作往往演变为一种新的人类中心主义(布伊尔,2010: 9)。奥格曼(O’gorman)(2013: 31-43)也不无反讽地将这种“物”视角叙述方法归结为人类在向物示爱(包括性爱、友爱和柏拉图式的精神之爱),体现的是人类与无穷世界沟通的欲望。正因为如此,笔者认为夏维若的“谨慎的拟人化”概念显得格外重要,它一方面强调我们有必要认为 “物” 与人类一样具有灵性,另一方面也提醒我们不能将 “物” 和人类等同起来:人类和“物”主体各异,但都有灵性,同属 “广大户外” 的组成成分。戴维·赫尔曼(David Herman)(2011:175)指出,最有价值的动物意识再现方法是他所谓的 “客观世界探索”(umwelt exploration),即“尽可能地使用区分度和细节,再现动物如何感知其周围环境”,这里的 “客观世界探索” 与 “谨慎的拟人化” 可谓异曲同工。此外,朱莉安娜·希萨瑞(Juliana Schiesari)(2012: 20)的“自我反思型拟人化”思想也与夏维若的“谨慎的拟人化”高度相似。“自我反思型拟人” 既承认动物与人的相似性,又包容彼此的主体性,这种自我反思与自我批评的态度既让人们更接近动物真相,还能敦促人们放弃人类中心主义思想。非常有意思的是,在当代美国著名的自然作家瑞克·巴斯(Rick Bass)的动物叙事中,我们发现“谨慎的拟人化”正是这些叙事背后的运作逻辑,和 “谨慎的拟物化” 一起,巴斯最终营造出了一个人类和动物既相互独立,又完全平等的 “去人类中心主义” 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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