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乍泄
——影片赏析
“从头来过”,这是多么温暖且充满诱惑力的语句,所有看过此片的人特别是那些曾与恋人有过分分合合的经历的人想必都会对这句话记忆犹新。
电影《春光乍泄》的开头,黑白光影中,阿根廷一间小旅馆房间里,斜躺在床上的何宝荣对黎耀辉如此说。
以一个东方社会体系的观众来说,能看到一部将爱情表达得那麼如此纯熟的作品,老实说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或然,恰巧这部电影又是一部很容易被模糊焦点的同志电影。一组两个男人的床上戏,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开场白。从一开始,观众的性向道德观就这么遭受来自“另一个世界”的震撼,同性恋的“合法性”在影片中不容置疑,故事里“反面”人物缺席,两个男人的爱情的麻烦出自他们自己内部,而非外部世界。
恋爱归根结底是两个人之间的事,同性恋爱,又何尝不是呢?黎耀辉与何宝荣之间异乎寻常的爱情的魅力在于这份情感再寻常不过了——甜甜蜜蜜、吵吵闹闹、合合分分。黎耀辉与何
宝荣是一对同性恋人,两人同往阿根廷游玩。何宝荣从地摊上买回一盏旧台灯,灯罩上的那条瀑布令两人心驰神往,最后两人得知那是伊瓜苏大瀑布,于是相约一起去寻,却因为迷路逗留在了布宜诺斯艾利斯。何宝荣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在旅途中一言不发地离开了黎耀辉,消失在马路边的旷野中。他们的关系在一次次“不如重新开始”的憧憬中陷入一轮轮恶性循环。“不如重新开始”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就像他们曾一起寻未果的瀑布,在寻的过程中就迷失了。在贯穿始终情感热烈的拉丁音乐背景下,讲述的却是一个在追寻中失落的故事。黎耀辉离开何宝荣是受不了他脾性顽劣,懒惰,或者再加上水性杨花。结尾部分,何宝荣悔改了,黎耀辉却决心离去,这是一个标准的爱情悲剧的结局。
何宝荣对于寂寞的排遣方式是对黎耀辉表现出的态度及行为上的任性、痴缠,以及不断地从黎耀辉身边逃离,甚至伤害黎耀辉的感情,从而来掩饰自身渴望温暖但又害怕受到伤害的矛盾心理;而黎耀辉一次次的付出与包容,看似伟大,但其实说到底,也是因为寂寞。何宝荣一直把握着分手与复合的主动权,他看准了“不如我们重新开始”是黎耀辉的死穴,因此多少有些有恃无恐,以为就算分了手,但只要他这一招杀手锏一出,他们又可以“重新开始”;而黎耀辉认为只要何宝荣留在自己身边,让自己可以照顾他,则是其最快乐的日子。“有些事情我一直没告诉何宝荣,我并不希望他太快复原,他受伤的日子是我和他最开
心的。”其实这句话恰恰是导致二人最终分手的重要原因,何宝荣做梦也没想到他的杀手锏也有失灵的一天。黎耀辉在离开布宜诺斯艾利斯前独自驾车去了瀑布,“我终于来到瀑布,我突然想起何宝荣,我觉得好难过,我始终认为站在这儿的应该是一对。”而此时何宝荣正在黎耀辉的公寓,抱着他盖过的毯子痛哭流涕。在水花四溅的瀑布前,黎耀辉也疯狂地流泪,他心中隐藏着的美丽梦想在生活中被撞得七零八落。他不敢把何宝荣的护照亲手还给他,他怕听到那句让他无限希望又无比绝望的“不如重新开始”。
王家卫片中的人物大多表面淡漠,而内心却往往脆弱、易动感情。屡次情感失陷的黎耀辉似乎总也无动于衷,直到最后留在录音带里的一声哭泣和瀑布前的眼泪才暴露了他受伤的心灵,让他的内心世界昭然若揭。“我好想要你陪我一下……”这不仅是何宝荣的心声,同时也是黎耀辉微妙心态的真实写照。正如片中的小张所说,“很多东西用耳朵听比用眼睛看好。好像一个人假装开心……可声音就装不了,细心一听就知道了。”看到的往往不真实,听到的才是难以遮掩的。也许这正是王家卫对画外音独白情有独钟的原因,说者平静,听者心中微微有痛。第三个人物小张是站在临界点的一个男性,他知道黎耀辉是同性恋者后还进一步主动与他交往,在街头踢球他与黎耀辉也有暧昧的身体动作接触。黎耀辉与他这段没有越轨的情谊如同导演自己关于同性恋问题的一个思考——男人与男人的友谊距离他
们生发爱情有多远呢,我觉得王家卫的意思是,可能不远。小张却很成功地扮演了剧情和微妙关系的转折点,直到小张离去的那一天,两人才知道彼此的情感已经预设了某种想念。
我很喜欢小张带著黎耀辉的不开心到世界的尽头,从酒吧到最後梁朝伟坐在捷运做为结局的整场戏。小张最後没有听到黎耀辉说了什麼,仅听见了两声很像哭声的声音,我只能这样猜测,或许人在真正悲伤的时候,任何的言语和文字都是一种很沉重的负担无限循环题材的电影影片突破了一般同类题材电影的偏见或反面渲染,以平正的视角端详着两个恋爱中的男人。较多的生活化对白设计和情节安排,描绘出世俗化的人物情感。王家卫把两个男人之间的感情纠葛、悲欢离合处理得恰到好处而且牵动人心。
与李安的《断臂山》相比,《春光乍泄》拍得更大胆,更琐碎,也更真实。影片沉溺于琐碎、阴郁的生活片段,不解释人物背景,不交代人物怎样开始这段恋情的由来,只是用艺术化的镜头去扫描两个男人间的暧昧生活:他们一起抽烟,一起吃饭,一起跳舞,在这之间不断出现争执和争吵,人物之间的距离也是影片的节奏制约,最后的结局充满了想像力。在拒绝的过往和对归属的寻觅中,人物不再是事件和生活的承受主体,而是一种不确
定的情绪的象征。王家卫的电影以运动镜头著称,《春光乍泄》中也较多采用了这种手法。黎耀辉见到何宝荣喝醉酒回家的情景,摄影机在跑动中进行拍摄,画面晃动,摇摆,完全体现了黎耀辉当时的心情——郁闷,难以发泄,摆脱不了对何宝荣的纠缠的那种自我矛盾。
全片镜头不断在彩和黑白之间切换,尤其是黎耀辉的心境变化和情感进程。一如王家卫电影的老习惯,黎耀辉在画外讲述自己的故事。他的语气与何宝荣完全不同,平淡如水,节奏很快,内敛如他的面孔,从头至尾几乎没有大的表情。 茫茫大路,画面一角站着小小的两个人影,可以看出这个镜头是手提拍摄的,在随着人的呼吸微微晃动,位置又是同在大路边缘,一如一个旁观者真实的视角。全片这样的镜头极多,一切都显得这样地逼近这样地真实,摄影机几乎成为观众切入两个主角生活的一双眼睛,让我们仿佛置身于他们周围,共同经历他们所经历的一切。我们远远地望着何宝荣一门心思在拦车,黎耀辉蹒跚着走开。黎耀辉在酒吧当接待员,背后,车声,回头,他看见何宝荣和一外国人纠缠着出现了。何宝荣进门的一瞬,何宝荣视角——接近了的黎耀辉,观众视角——两人交错的刹那,黎耀辉视角——擦肩而过的何宝荣,何宝荣视角——抛离在身后的黎耀辉。四个镜头清晰流畅,一气呵成,两个人的心理碰撞表露无遗。
第一个彩镜头,也是上下二十多分钟内唯一的一个彩镜头,暮中晚霞和霓虹灯光,迷离而绚烂,之后的彩镜头是乘出租车,车内摇摇晃晃,两人端正地坐在后座上,黎耀辉目不斜视,吸着烟。何宝荣缓缓转头向他,充满渴求地望着他,然后奋力扭回头去。再一次,缓缓转头向他,充满渴求地望着他,我绝对不同意有的说法,说他渴求的是烟。黎耀辉也转过头去望着他。将自己手里的烟送入他口中。这一口烟,何宝荣吸得比吸还要惬意。他知道一切真的可以由头开始了。温柔的旋律响起,窗外的景仍然在动,然而车子静止了,这一刻时光停滞。何宝荣放心地,轻轻地,将头靠上黎耀辉的肩。
王家卫的电影往往没有什么情节和逻辑可言,只是在讲述一种情绪,一种氛围,《春光乍泄》算是故事性比较强的一部,也同样没有通常意义上的剧情好讲,就像现在这一段,足足五分多钟的戏都发生在黎耀辉的小窝里,场景单一,对白精短,无高潮无起伏,拍摄上也毫无花巧,全靠两位主角的细腻演绎,让我们在黎耀辉的臭脸与何宝荣的无赖背后,看到内心里暗涌的幸福与情爱。何宝荣兑奖归来,楼角一个俊男,对他摆出引诱的姿势,何宝荣回头望着,仍然不顾而去,他这回是真的想由头来过了,他知道那一边,又冷又倦的黎耀辉正在喝着咖啡等他。 与何宝荣的肆意缠绵不同,黎耀辉没有对何宝荣说过任何温情的话,他对何宝荣的感情,完全通过行动来表达,他全心全意地做着何宝荣要他的任何事,
甚至包括跳探戈这样的高难任务。黎耀辉终于露出了唯一一次开心的笑,终于除去面具,丢掉所有的忌惮与防范,融入了何宝荣的怀抱。相信所有看过这部电影的人都会记得这一刻。我更是深深记得。这一刻由身体至心灵的起舞,让我对爱情,对美,对幸福,对男人,对女人的初始的所有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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