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22卷第2期中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V ol.22　N o.2　2006 (总第86期)JO URNAL OF NORTH UNIVERSITY OF CH INA(SO CI AL SCIENCE EDITION)(Sum.86)
文章编号:1673-1646(2006)02-0034-04
《八月之光》的存在主义解读
雷迎明
(河北大学外国语学院，河北保定071002)
  摘　要:　《八月之光》展示给我们一个种族主义压抑人性的荒诞世界。主人公乔作为一个混血儿身处这样一个白人至上的世界里处处受挫，必然经历与他人隔离的荒诞感；他毕生所逃避和使他感到不安的是他体内潜在的黑人血统，而他向往的是白人的生活，这又体现出他被种族主义所异化的状况。直到死亡临近的时候，乔才意识到他一生所追求的无意义，于是他勇敢而镇静地面对了自己的死亡。存在哲学的重要概念诸如荒诞、异化、死亡在乔的一生中得到了具体的体现。
  关键词:　存在主义；荒诞；异化；死亡；主人公乔
  中图分类号:　I106.4  　文献标识码:　A
An Existential Interpretation of L ig ht in A ugust
LEI Ying-ming
(For eig n L anguage I nstitute,H ebei University,Baod ing071002,China)
Abstract:In L ight in A ugust Faulkner presents us a w orld,in w hich racism play s a dominant role and oppresses hum an nature.The pro tag onist Joe Christm as as a mulatto alw ay s encounters frustration in such a w hite supremacy society,and he w ill inevitably experiences absurd sense of inner estrangement fro m others;w hat Joe attem pts to escape and w hat makes him uneasy is his potential Negro identity,and w hat he aspires fo r is the life of the w hite,w hich indicates his situation of being alienated by r acism.In the end, w ith the impending of death,Joe is awakened and realizes w hat he has been seeking all his life is wo rthless and unim por tant,w hich leads to bo th his bravely w elcom ing death and his final peaceful death.T herefore, such important concepts of ex istentialism as absurdity,alienation and death are concr etely represented in Jo e.
Key words:existentialism;absurd;alienation;death;Joe
  “存在主义是一种非理性的哲学思潮，其非理性表现在它关心人生的意义、人的本质、人的生存状况、人的价值等根本问题的研究[1]。”存在主义是关注人，以人为中心的。
represent的用法就存在主义而言“虽然各个存在主义者之间有着这样那样的不同，但又有把他们都统一在同一个存在主义哲学流派的称号下的共同的东西，这就是以下两个相互联系着的基本点：一是把自我意识作为存在的核心，把自我与世界置于敌对的地位，认为人在冷酷陌生的荒谬世界孤立无援，经受生的痛苦和死的恐惧；二是认为只要人认识到存在的这种荒谬，就可通过自己的行动来使存在获得意义[2]。”
在作品《八月之光》里，福克纳通过描写主人公乔被种族主义所异化的生存状况，表现了乔在这个畸形、变态的荒诞世界中的无能为力。在这样一个荒诞的异己世界里，人的个性及自我丧失，尊严受到侵犯；孤独的个人难以把握自我的命运，只能麻木地受制于荒诞命运的摆布，难以逃脱悲剧的命运。
  一、荒诞的世界
荒诞,《简略牛津词典》(The Sho rter Ox for d Dictionar y)这样解释:“荒诞:(1)[音乐]不和谐。
(2)与理智或妥当不合拍；现代用法中指明显地不合理，因此可笑，愚蠢。”显然，我们这里谈的“荒
X收稿日期:2005-10-24
　作者简介：雷迎明(1976-)，女，山西平遥人，硕士生，从事专业：英美文学。
诞”与音乐无关，而是专指第二种意思。
在《西绪福斯神话》中，加缪总结了荒诞感觉降临的四种方式:“(1)许多人生活的机械性可能引起他们怀疑自己存在的价值和目的；这暗示了荒诞。
(2)强烈的时间流逝感，或承认时间是一种毁灭力量。(3)一种被遗留在异己世界的感觉。(4)与他人的隔离感[3]。”
而福克纳笔下的乔的荒诞感则对应于第三和第四种感觉。
存在主义哲学认为世界是“异己”的，是“建立在偶然之上的”，在这个世界上，人总是处于逆境，这种令人难以抗衡的外部世界使人感到苦恼、烦恼、孤寂、厌倦、恐惧，甚至绝望。这其实就是存在主义者所说的“异已”的世界。
《八月之光》中的主人公乔恰巧生活于这样一个种族主义毒害人们心灵的“异己”世界里。由于他可能有黑人血统，在他短暂的33年人生里，他处处受到人们的排斥，他像一个“局外人”一样到处游荡，却永远无家可归。他的身世之谜使他一生都处于一种被人“隔离”的状态。
外祖父因怀疑他母亲的情人是黑人，在圣诞节那天把他扔在孤儿院门口。在孤儿院，一个女保育员因害怕当时什么还不懂的克里斯默斯说出自己的隐私，就到院长那儿去诬告克里斯默斯是个黑白混血儿。从孤儿院被赶出之后，他像一个不明不白的孤魂野鬼来到世上。他经受着自身不明身份和潜在黑人身份的
双重困扰，他为自己的特殊身份而苦恼与不安。他身处种族主义的逆境中不能自拔。他试着在这个社会里寻求自己的身份，但是白人社会不接受他，以为他是黑人；黑人社会也不容他，怕他是白人派来的暗探。既然黑人社会和白人社会都不愿接受他，他只能在社会中靠自己去和命运抗争。他既做不成白人，又不愿做黑人，他要向这个无情的社会报复，但是又不到报复的对象，最后在冲动之下杀死了他心爱的白种女人朱安娜・伯顿。在星期五也就是基督受难的那一天，被白人私刑处死。作为一个被社会、种族歧视和宗教偏见所异化了的人，乔显然在社会中不到自己的位置，始终处于孤立的、被人隔离的境地。而他在种族主义占主导地位的社会里寻求身份的努力也注定是失败的，因为正是种族主义使他身处寻求身份的不安境地。
乔处于一种“异己的”、甚至充满敌意的环境中。他总是处于一种动荡的、不安宁的被他人隔离的状态；但是，他又不甘心逆来顺受，坐以待毙，而试图去弄清楚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以自己的本能和直觉去与那些“异已的”力量抗衡，这种凭个人的力量去摆脱困境的企图难免要遭到悲惨的结局。
正如存在主义者认为的那样，由于“外部世界从根本上说是偶然的，荒谬的，不可思议的”,“人们无法借感觉经验或理性思维去认识[4]”，只能受制于荒诞命运的摆布，因此，他们也就难以摆脱这个世界带来的悲剧性处境。
  二、异化的人生
尽管存在主义哲学家(和文学家)之间的分歧点多于共同点，然而他们在“关心存在，人的存在，个人的存在；以及该存在的条件和质量[5]”上是一致的。存在主义最主要的思想是关于人类的生存，其中生存意识与处境意识是其出发点和基础。在《八月之光》中，福克纳通过对其中人物异化人生的再现，表现出了他对人类生存处境的关注。存在主义是对当今西方社会中的异化现象的反应。“存在主义的哲学的重要的理论根据就是按照他们的观点解释异化。”“异化作为一个哲学概念，主要是指主体在一定发展阶段上分裂出其对立面，变成与主体本身相异的、外在的、对立的力量[6]535。”
存在主义认为,“当人的个人与社会之间存在着不可分割的联系时，这种个人是被对象化了的失去了个性的、受到他人和社会约束的个人，是一种被他人、集体或社会所吞没的个人，是被异化了的人[6]567”。“人们必然受由他们自己所创造的东西即异化了的力量的奴役，人们为摆脱这种奴役的种种努力都是徒劳无益的，都必然受到挫折、归于失败[6]568”。在存在主义者眼中，任何集体、社会都是人的异化的力量，都必然奴役人。它要求人们把握自己的命运，用自己的自由意志来对自己的生活做出负责任的选择。
《八月之光》中的主人公乔就处于被当时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种族主义所异化的境地。作品中所描述的美国南方社会就是奴役人的异化力量，主人公像乔就是受到他人和社会约束的个人，是被社会所吞没了的人，即被异化的人。乔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除了他死前经历了思想上的升华以及他主动欣然赴死的举动外，乔的一生大部分都处于被种族主义所左右、奴役和异化的境地。
当乔还未懂事的时候，在孤儿院就有别的孤儿在背后叫他“黑鬼”；当他偷吃女保育员的牙膏被发现后，多次遭到她的侮辱：你这个小黑鬼；当他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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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第86期)《八月之光》的存在主义解读(雷迎明)
了情人博比将其养父打倒在地后，得到的却是博比背叛式的侮辱：他是个黑人，一个的儿子!……我一直把你当白人看!博比的话深深的刺痛了他的心。于是背负着着侮辱和他潜在的黑人血液的身世之谜，乔开始了他漫长的十五年的身份寻求之旅。而他极力想证明的是他是个白人，他不愿意做黑人!在一个种族主义盛行的地域，白人至上的观念深入人心，因此乔也不例外，尤其是他作为一个混血儿所遭受的那些伤害侮辱和不公正的待遇，使得种族问题在他身上更加突出。乔正是被种族主义所异化的人。在乔杀死朱安娜后欣然赴死前，他的整个身份寻求之旅都表明他处于异化的境地，种族主义的偏见时刻萦绕着他不安的心灵。
两种血液在他体内不停地抗争，他为自己潜在的黑人血液而不安，他一生极力抗拒的就是他身上可能的黑人血统!而这种不安即是他被种族主义所异化的具体体现。由于这种不安，他既无法融入白人社会，也不愿做黑人。在他十五年的流浪生涯中，他变得非常好斗；他时而到白人中寻求身份，其实只要他不说，没有人知道他有黑人血统，他完全可以像白人一样地生活，因为他看起来完全是个白人，但是出于
不安，他总是透露他可能的黑人血统，有时故意挑逗白人叫他黑鬼，目的是为了打别人和被别人打，而这样做的结果是白人社会不接受他，他无法融入白人社会；他时而又和黑人生活在一起，想通过自己与黑人的不同来证明自己是白人，但是黑人因乔的白肌肤而拒绝了他，他会打那些叫他白人的黑人。无论走到那里，那种潜在的黑人血液的不安始终折磨着他，使得他想证明自己白人身份的努力成为徒劳。他甚至一度曾和一个酷似乌檀木雕制的黑人妇女像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但是他仍然饱受这种不安的折磨:“晚上他躺在床上，睡在她身边，睡不着便开始用力做深呼吸。他故意这样做，感觉到甚至密切地注视着自己白的胸脯在肋骨腔内逐渐逐渐地往下陷，竭力往体内吸进黑人的气味，吸进幽深莫测的黑人的思想和气质；然后又从体内着意呼出白人的血、白人的思想和白人的气质。整个呼吸过程中……全部身心都在一齐扭曲用劲，带着肉体的反抗和心灵的抵御[7]212。”
由此可见，他极力抵御的仍然是黑人血液，尽管他试着融入黑人和黑人生活在一起，极力吸进黑人的气息，但他仍然无法抵御种族主义白人至上的诱惑与异化。
在他杀死朱安娜的前夕，他走在白人和黑人居住的地方，穿过终日寂静、空档无人的街道，这时，他所感到的还是不安:
……他继续往前走，到了黑人区:
现在他站立不动了……从四面八方，甚至在他体内，都咕咕哝哝地响着黑人妇女发出的没有形体的芳唇
甘美、生殖力旺盛的声音……他开始逃跑，眼里射出愤怒的目光，呲牙咧嘴地倒抽着冷气……心里咚咚跳个不停……然后他停下来……
然后，他又穿过两旁的白人住宅:
他看见一个有亮光的阳台上，四人围坐在一张牌桌边，几张白面孔在低矮的灯下全神贯注，轮廓分明，女人白皙柔嫩的光亮的手臂在薄薄的纸牌上晃来晃去。“这便是我向往的一切”，他想,“看来这要求并不显得那么过分[7]108。”
以上的叙述为乔的异化作了较为形象的描述。不难看出乔所憎恨的黑人世界，所向往的是白人的生活。他正是一个被种族偏见所异化的人。而后在朱安娜逼迫乔上黑人学校协助她帮助黑人的情况下，即她逼迫乔承认自己是黑人的情况下，乔杀死了朱安娜，然后开始了他生命结束前的最后挣扎!让乔承认自己是黑人，在乔看来，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因此，乔短暂的一生就是被种族偏见所异化的一生。他的身份寻求之旅，他内心那源于潜在的黑人血统的不安都是他被异化的具体体现。在白人至上的社会里，作为混血儿的乔无法坦然面对他的身份，无法藐视种族主义，更不懂去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而只能沉浸于寻求身份的不安中。而他试图在种族主义的社会里证明自己的身份的努力，也即试图同种族主义对抗的努力必然以失败告终。
总之,《八月之光》通过对乔的动荡不安的人生的描述，展示给我们的是深处荒诞世界中的乔丧失自我，
不能实现自己“自主的人生”，不懂去自由选择，只能无奈地接受现状的一种异化的生存状况。
这种对乔的存在的揭示就是存在主义的“人生是痛苦的，世界是荒谬的”翻版。
存在主义对人的处境的探究得出人生是荒谬的、痛苦的结论，而惟一的出路就是在活着的时候鄙视人生、鄙视权威、鄙视一切，做一个惟我独尊的精神叛逆的存在主义式的荒谬“英雄”，同时要大胆地面对死亡，透彻地把握人从存在到不存在的必然过程，在死亡中完成自我创造。
  三、存在主义死亡观在《八月之光》中的体现
存在主义哲学强调和宣扬对死亡的恐惧，人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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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意义的理解是从对死亡的感受中建立起来的。海德格尔认为“存在”所面临的状态就是厌烦、恐惧和死亡;“死亡就是非存在、虚无。面临死亡，就是由存在转向非存在，对死亡的恐惧就是拿存在与非存在作比较[6]557。”“他又提出“向死而在”这一命题。人生自始至终都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死亡是生命的最后完成。对死的必然性的领会使此在从沉沦中醒悟过来，自由地充分地展开属己的可能性存在[1]18。”死亡并不可怕，应该镇静自如地接受死亡。这就是存在主义所提倡的存在主义“英雄”。
乔在杀死朱安娜后，经过了几天被人追捕的逃奔生活。在这几天中死亡的阴影时刻笼罩着他逼视着他，正像海德格尔所说的“死是人的存在的最高的可能性[6]557”；乔体验到了死的必然性，他意识到人终究是一死，这种对死的必然性的领会使乔从麻木的沉沦中醒悟过来，他意识到还有什么比死更重要的呢?在死亡面前一切世俗的价值意义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他意识到自己在种族主义的圈子内寻身份的努力是徒劳的。多年来他一直在一个圈子里打转，始终没有逃出那个圈子，于是他感到与其这么徒劳地在那个圈子里打转，不如破釜沉舟堂堂正正地直面惨淡而荒谬的人生。他像一个存在主义“荒谬”英雄一样勇敢地直面可能降临的死亡。他在死亡中完成了他这一生中唯一的一次自由选择。正如海德格尔认为的那样,“人的死总只能是自己的死，谁也不能代替。一个人只有在濒于死亡时，才能真正把自己与他人、社会、集体完全分离开来，才能突然面对着他自己……懂得生的意义[6]557。”
他在一个小镇的理发店理发修面并买了新衬衣和领带。这表明他想开始一种新的生活。尽管也许这种开端可能意味着他的生命的结束。在被抓时，人们说:“看起来他走出来让人们抓住就像一个人动身去结婚一样[8]”。后来他虽然逃跑并拿到了并有机会把追杀他的格利姆打死，但是他却没有开。他宁肯自己被打死，也没向追杀自己的人开。多年来他寻自我，并不是以自己作为一个真正的人为起点去追寻，而是追寻去力图证明自己是个白人。“只有在最后关头，他身上久被窒息的人性才冲破了禁锢了他一辈子的怪圈[7]330,”他以一个真正的人的身份去直面死亡，他的这一姿态闪耀着人性的光辉。当他躺在血泊中的时候，他对杀死他的人并没有表现出仇恨:“很久很久，他望着他们，眼睛平静安详，深不可测，
令人难以忍受[7]439”。正是由于他的眼睛“平静安详”，那些更感到“难以忍受”，因为他的宽容最能触及他们的人性。“他将永远永远留在他们的记忆中[3]440”，他们将永远遭受良心的谴责。乔面对死亡的镇静，是他身上人性的展示和胜利。他在直面死亡的过程中成为他自己，他在面对死亡时进行了自由的选择——以一个真正的人的姿态去迎接死亡，从而完成了自我创造。这正验证了存在主义的一句话:“只有对死亡的畏惧才使人醒悟，获得个性，成为他自己[6]557”。
  四、结　论
《八月之光》形象地为我们阐述了荒谬、异化、死亡以及面对死亡时的选择等存在哲学的概念与态度。
福克纳正是如此这般通过悲剧性体验，荒诞式反讽来揭示出主人公乔的异化的生存状况，表现南方社会的精神状态以及他对生存处境的艰难选择。也体现了福克纳对理想的生存状况的一些探索。他的这种悲剧性体验是从对人类、自我生存价值和意义的困惑中，在对人类、自我人生命运的根本思考中产生的。表现了他对人的生存的关注，对人类命运的关心。而这与存在主义对人的生存的关注是吻合的。
“亚斯珀提出一个十足人道主义的口号：自主的人生(AUT HENTIC LIFE)。他认为，在高度组织化、技术化、剥夺个性的社会里，存在主义哲学的意义在于让人振作起来去实现这样的人生[9]”。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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