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抹茶”读音浅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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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语文建设·下半月》2021年第09期
        大概在20世纪末,我国开始刮起一股“抹茶风”。在某一手机软件上输入“抹茶”一词,搜索项竟多达8903个。“抹茶蛋糕、抹茶千层、抹茶大福、抹茶慕斯、抹茶拿铁、抹茶雪糕”等,各种以抹茶命名的食物数不胜数,可见“抹茶”制品在我国的流行程度。
        “抹茶”一词来自日本,日文读作:まっちゃ。在《现代汉语同典》(第7版)中,‘抹’有三个读音、九个义项,分别为:“mā”,①擦;②用手按着并向下移动;③撤销(职务)。“mǒ”,①涂抹;②擦;③勾掉;除去;不计在内;④用于云霞、阳光等(数词多用一)。“mò”,①把和(huó)好的泥或灰等涂上后再用抹(mǒ)子弄平;②紧挨着绕过。其中没有和“抹茶”的“抹”相匹配的义项,更没有“抹茶”词条。
        在“百度”输入关键词“抹茶读音”,百度汉语、百度知道、360问答等网站给出的答案几乎都是肯定的,读“mǒ茶”。可见,“mǒ茶”读音已被大众普遍接纳。那么,人们为什么几乎一边倒地选择读“mǒ茶”呢?
        一、抹茶探源
        从学理和早期应用上看,“抹茶”似乎可以渎作“mò茶”。
        《标准日汉汉日词典》中“抹”字下无“抹茶”词条,但日语假名“まっちゃ”解释为:抹茶(名)粉茶,末(儿)茶,面(儿)茶。该词条强调“抹茶”的粉末状形态。《新名解日汉词典》中“抹”字义项下有“抹茶”词条,其注解:是:粉茶,将绿茶碾细成细粉制成的上等茶。该
解释指出,抹茶的原料是绿茶,制作工艺是通过碾的方法使绿茶成为细粉末。抹茶是上等茶。《新华外来词词典》中也收录了“抹茶”词条,其注解为:粉茶,日本的一种上等茶,利用蒸制的绿茶在臼中舂成粉末,冲汤饮用。这条解释增加了对抹茶蒸制T艺及冲汤饮用方法的解释。将各版本词典中“抹茶”的解释进行归纳,即“抹茶”,原料是绿茶,利用蒸青的方法干燥后再用碾、舂或研磨的方式使其呈现粉末状。用水冲饮。
        据史料记载,中国的“末茶”最早可以追溯到魏晋时期。三国张辑的《广雅》中记载:“荆巴间采叶作饼,叶老者,饼成以米膏出之。欲煮茗饮,先炙令赤,捣末置瓷器中,以汤浇覆之,用葱、姜、橘子笔(mòo)之。”也就是说,三国时期制作末茶需先将茶叶做成茶饼,喝之前,用火将茶饼烤至红,然后捣成粉末放在瓷器中,加入沸水,再加入一些作料饮用。
        晋代杜育《荈赋》中也有“惟兹初成,沫沉华浮,焕如积雪,晔若春敷”的描写。因为只有将茶叶捣细碎冲泡或煎煮才会有“沫沉华浮,焕如积雪,晔若春敷”的美妙感觉。
        “末茶”虽在魏晋时期就已出现,但真正兴起却在唐朝,鼎盛于宋朝。唐代陆羽《茶经·六之饮》中记载:“饮有粗茶、散茶、末茶、饼茶者。乃斫、乃熬、乃炀、乃舂,贮于瓶缶之中,
以汤沃焉,谓之痷茶。”这清楚地指出,当时茶的种类包含末茶,且无论茶叶制作成何种形态,都要经过炀、舂、罗以粉末的形状用汤浇沸再饮用。末茶的饮用方法—一点茶法,更是在宋朝达到了极高的艺术水准。宋徽宗《大观茶论》中对于点茶法就有详细的记载:“势不欲猛,先须搅动茶膏,渐加击拂,手轻筅重,指绕腕旋,上下透彻,如酵蘖之起面,疏星皎月,灿然而生,则茶之根本立矣。”明代邱浚《大学衍义補·制国用·山泽之利下》中对末茶的分类、制作、饮用等也有较详细的记录:“茶有末茶,有叶茶……唐宋用茶,皆为细末,制为饼片,临用而辗之。”
        因此,无论从茶叶原料、制作过程、存在形态还是饮用方式上看,日本的“抹茶”同中国古代的“末茶”都极其相似。据史料记载,早在宋光宗绍熙二年,日本僧人荣西禅师就将末茶的种子及制作工艺带回了日本,中国“末茶”及其制作工艺东渡后,“末茶”就被称为“抹茶”了。黄遵宪在《日本国志·物产志》自注中也说,日本“点茶”即“同宋人之法”,“碾茶为末,注之于汤,以筅击拂”。冈仓天心在《茶之书》开篇中也介绍了茶叶及其饮用方式由中国传人日本的过程。因此,从源头上看,日本的“抹茶”源于中国古代的“末茶”,现在“抹茶”表示“末茶”就应是约定俗成的了。
        在早年的文学作品中,“抹茶”和“末茶”也确实存在混用的情况。比如刘鹗《酬丹波雪子》一诗中有“玉手琼卮制末茶,去年晴雪扫梅花”,吴德功《观光日记》中记载了“俄行插花抹茶礼”,郁达夫在《日本的文化生活》中记录了“各人长跪在一堂,制茶者用了精致的茶具,规定而熟练的动作,将末茶冲入碗内”,等等。可见,至少在19世纪初,“抹茶”和“末茶”还是混用的。
        因此,无论是从“抹茶”的源头还是从“抹茶”与“末茶”两个词语的实际使用情况看,将“抹茶”读作“mò茶”都有充分的理据。
        二、“mǒ茶”析因
        尽管将“抹茶”读为“mò茶”有充分的理据,但人们依然选择读“mǒ茶”,究其原因,主要在于以下几点。
        1.“末茶”的断代
        在宋代,饮用末茶已盛行,体现末茶饮用方式的点茶和分茶技艺都达到了极高的水准。但遗憾的是,元、明两代对唐、宋的点茶和分茶缺乏兴趣,使末茶走向了衰落。尤其到了明
初,朱元璋下令罢造龙凤团茶,要求各地一律进贡散茶。明代饮茶风气也随之由烦琐的点茶法向泡茶法转变。朱权继承了其父朱元璋废团茶的做法,并在其著作《茶谱》中阐明了“废团兴散”的原因:“盖羽多尚奇古,制之为末,以膏为饼。至仁宗时,而立龙团、凤团、月团之名,杂以诸香,饰以金彩,不无夺其真味。然天地生物,各遂其性,莫若叶茶。烹而啜之,以遂其自然之性也。”
        此后,中国末茶几乎不见踪影,点茶法也逐渐无人问津。因此,进入21世纪,当“末茶”携“手”以“抹茶”形式回归后,人们已经不记得原来还有“末茶”了。
        2.“mǒ”音具有强势音地位
        北京语言大学数据库对“抹”字义项频率作了统计(见表1),统计数据显示:在3个读音共3698个使用频次中,“mǒ”音2680个,占总数的72.47%,其他两个音加起来的使用频次还不足28%。不难看出,“mǒ”音是强势音,占据强势地位。其原因大致有以下几点。
        第一,“mā”音词语固化,可替代,语音地位弱化。“mā”音中,义项1的“抹”基本固化在“抹布”这一名词和“抹+n”这一动宾短语中。“抹布”在传统观念里是不太整洁、不太美观的废
布。随着社会的进步,“抹布”这个词正在被以功能、质地命名的其他名称取代,如保洁毛巾、厨房专用毛巾、擦桌布、百洁布、竹纤维去油巾等。同时,作为动词的“mā”也更多地被义项“擦”取代。根据北京语言大学数据库统计,包含“抹桌子”词条的数据有88条,而包含“擦桌子”词条的数据高达316条。事实上,确实所有动词“mā”都可以用“擦”替代。也许“mā”的读音会首先让人联想到“妈妈”这个最亲近、最圣洁、最有温度的词,因此人们才会下意识地避免用“mā”这个音,转而用其他词替代吧。
        “mā”的第二个义项和第三个义项没有统计到词频。当然,由于数据库收集语料渠道、范围的限制,很可能没有收集到相关语料,不能说这两个义项没人用,但至少说明这两个义项在人们生活中的使用频率已经非常低了。
        第二,“mò”音义项具有局限性,语音地位弱化。“mò”音第一个义项的使用场合局限于特定的建筑、装修领域。第二个义项也主要集中在“转(拐)弯抹角、抹得开、抹不开”等少数几个词语里,因此使用范围有限,使用频次不高,造成“mò”音地位弱化。
        第三,“mǒ”音義项多,成就强势地位。“抹”字三个读音共九个义项,其中“mǒ”音就有四个义项,约占总数的一半。义项多,使用概率自然就高。同样,在“mǒ”的四个义项中,“勾掉
、除去、不计在内”义项解释较多,相应地使用频次也就较高。
抹茶交易所是中国的吗        第四,“mǒ”音新词的不断加入使其地位越发显赫。在《全球华语大辞典》中,出现了“抹胸”“抹额”和“抹黄”等词条,并且明确注音为“mǒ”。这使“mǒ”音家族规模进一步扩大,原有的显赫地位得以进一步巩固。
        第五,“mǒ”音具有韵律美,符合语言的经济省力原则。在普通话四个声调中,上声是降升调,先降后升的变化本身就具有韵律美。同时上声具有自适应性,它可以根据后边字的声调来调整自身的调值,以顺畅地与任何调衔接。就“抹茶”而言,“mǒ”本是214调值,跟阳平调“chá”衔接,前边的上声“mǒ”会因变调而读不到最高值,但却有降后上升的趋势。在上升的过程中正好衔接阳平调35的起始值3,衔接自然顺畅,符合语言的经济省力原则。这也是阴平调“mā”和去声调“mò”所不具备的。
        综上,人们选择读“mǒ茶”也就顺理成章了。尽管将“抹茶”读作“mò茶”有充分的理据,但由于末茶的断代和“mǒ”音具有强势音地位,人们约定俗成地选择了读“mǒ茶”。这一现象提示我们,表面约定俗成的语言选择也蕴含着深层的原因和发展规律。接下来可以关注多音字中的强势音问题,进一步研究强势音的特点、形成原因及发展规律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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