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谊《新书·纣,圣天子之后也,有天下而宜》原文及翻译
原文:
纣,圣天子之后也,有天下而宜。然苟背道弃义,释敬慎而行骄肆,则天下之人,其离之若崩,其背之也不约而若期,夫为人主者,诚奈何而不慎哉?纣将与武王战,纣陈其卒,左臆右臆,鼓之不进,皆还其刃,顾以乡纣也。纣走,还于寝庙之上,身斗而死,左右弗肯助也。纣之官卫舆纣之躯,弃之玉门之外。民之观者皆进蹴之,蹈其腹,蹶其肾,践其肺,履其肝,周武王乃使人帷而守之,民之观者掀帷而入,提石之者犹未肯止,可悲也!夫势为民主,直与民为仇,殃忿若此!臣窃闻之曰:“善不可谓小而无益,不善不可谓小而无伤。”夫牛之为胎也,细若鼹鼠;纣损天下,自象箸开始。故小恶大恶,一类也。过败虽小,皆己之罪也。周谚曰:“前车覆而后车戒。”今前车已覆矣,而后车不知戒,不可不察也。
梁尝有疑狱,吏半以为当罪,半以为不当,梁王曰:“陶朱之叟以布衣而富侔国,是必有奇智。”乃召朱公而问之曰:“梁有疑狱,吏半以为当罪,半以为不当,虽寡人亦疑焉。吾决是奈何?”朱公曰:“臣鄙人也,不知当狱,然臣家有二白璧,其相如也,其径相如也,其泽相如也,然其价也,一者千金,一者五百金。”王曰:“径与、泽皆相如也,一者千金,一
者五百金,何也?”朱公曰:“侧而视之,其一者厚倍之,是以千金。”王曰:“善”。故疑狱则从去,赏疑则从予。梁人说。以臣窃观之,墙薄咫亟坏,缯薄咫亟裂,器薄咫亟毁,酒薄咫亟酸。夫薄而可以旷日持久者,殆未有也。故有国蓄民且施政教者,臣窃以为厚之而可耳。
抑臣又窃闻之曰,有上主者,有中主者,有下主者。上主者,可引而上,不可引而下;下主者,可引而下,不可引而上;中主者,可引而上,可引而下。故上主者,尧、舜是也,夏禹、契、后稷与之为善则行,鲧、讙兜欲引而为恶则诛。故可与为善而不可与为恶。下主者,桀、纣是也,推侈、恶来进与为恶则行,比干、龙逢欲引而为善则诛。故可与为恶而不可与为善。所谓中主者,齐桓公是也,得管仲、隰朋则九合诸侯,任竖貂、易牙则饿死胡宫,虫流而不得葬。故材性乃上主者,贤人必合,而不肖人必离,国家必治,无可忧者也。若材性下主也,邪人必合,贤正必远,坐而须亡耳,又不可胜忧矣。故其可忧者,唯中主尔,又似练丝,染之蓝则青,染之缁则黑;得善佐则存,不得善佐则亡,此其不可不忧者耳。故臣窃以为:练左右,急也。
(选自贾谊《新书》有删改)
译文:
商纣王是圣明天子的后代,他享有天下就是应该的。但是,如果他背道弃义,放弃恭敬谨慎的态度而采取骄横恣肆的做法,那么,天下的人民就会像山崩一样离开他,就会不约而同地背叛他。作为君王,实在怎么能不谨慎呢?商纣王将要与周武王打仗,纣王排兵布阵,左边成千上万,右边成千上万。但是,擂起战鼓让他们前进,士兵却不肯前进,都掉转武器,回过头来对着纣王。纣王逃跑,回到寝堂上,孤身奋战而死,左右侍从不肯出来相助。纣王的卫兵用车子把他的尸体运走,扔到了玉门边外。观看的人前来踢他,踩他的五脏六腑。周武王便派人用帷幕遮住他的尸体,并且派人看守着,观看的人掀开帷幕就进去,扔石块的人都不肯停手,可悲呀!从权势上说纣王是一国之主,却与人民为敌,以致带来如此的灾祸和忿恨。我听说过:“善事不能说因为它小就没有好处,不善的事不能说因为它小就没有害处。”庞然大物的牛在它刚刚孕育为胎的时候也小得像个小老鼠;商纣王所以丧失天下,就是从他使用象牙筷子(过这种奢侈的生活)开始的。所以,不论小恶还是大恶,都同样是恶。罪过和失败虽然很小,也都是自己的罪过。周代的俗话说:“前车覆而后车戒。”如今前面的车子翻倒了,后面的车子却不知道警惕,这种事情不能不明察啊。
梁国曾经有个疑难的案件,官员们一半人认为应当判罪,一半人认为不应当判罪,梁王说:“陶朱公凭着平民的身份拥有了和国家差不多的财富,这个人一定有特别的才智。“便请
来陶朱公问他说:”梁国有个疑难案件,官员们一半人认为应当判罪,一半人认为不应当判罪,就是我本人也感到疑惑。我怎么判决这个案子呢?”陶朱公说:“我是个山野之人,不懂得判案。但是,我家里有两块白璧,两块的颜差不多,直径差不多,光泽也差不多。但是,它们的价格,一块值千金,一块值五百金。”梁王说:“直径、颜、光泽都差不多,一块值千金,一块值五百金,这是为什么呢?”陶朱公说:“侧过来看,其中一块比另一块厚一倍,所以值千金。”梁王说:“好。”所以凡是罪证不足,判决有疑问的案件就免去处罚;凡是立功证据不足,行赏有疑问的时候,就给以奖赏。梁国人很高兴。从我个人看来,墙薄就容易很快倒塌,丝薄就容易很快撕裂,器薄就容易很快毁坏,酒薄就容易很快变酸。薄却能旷日持久的东西恐怕没有。所以拥有江山、统治人民、推行政令教化的人,我个人认为宽厚地对待他们就可以了。
大物是也
我又听说过,有上等君王,有中等君王,有下等君王。上等君王,可以引导他向上却不能引导他向下;下等君王,可以引导他向下却不能引导他向上;中等君王,可以引导他向上,也可以引导他向下。所以上等君王,像尧、舜便是。禹、契、后稷同他一起做好事便罢,鲧、讙兜想要引导他做坏事就受到惩办;所以,对上等君王,可以同他们一起做好事却不能一起做坏事。下等君王,像桀、纣便是。推侈、恶来前来同他一起做坏事便罢,比干、龙逢要想
引导他做好事就受到惩办。所以,对下等君王,可以同他们一起做坏事却不能一起做好事。中等君主,像齐桓公便是。他得到管仲、隰朋,就能多次会合诸侯;任用竖貂、易牙,就落得饿死胡宫,尸体烂了生蛆也没有人来收葬。所以,天性是上等的君王,贤明的人一定前来会合,而不贤明的人一定要离开,国家一定大治,没有什么忧虑的。天性如果是下等的君王,邪恶的人一定前来会合,贤明正直的人一定远离,坐着等待灭亡就是了,有数不尽的忧虑。所以,令人忧虑的,唯有中等君王,就像练丝一样,用蓝染料染他,他就变成蓝的;用黑染料染它,他就变成黑的;得到好的辅佐者就可以生存,得不到好的辅佐者就会灭亡,这就是不能不令人忧患的了。所以我认为,训练君王的左右亲信是当务之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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