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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August 2014 capital shanghai 上海国资
文‖上海国资记者 左沈怡 实习记者 张榆
大国博弈的马航事件
——访复旦大学教授沈丁立
美国觉得马航M H17航班事件是其全球主导地位是否动摇的重大分水岭，世界格局正走向多极化
马航MH17坠机事件至今发生一个月，真相依旧未知。
2014年7月17日，马来西亚一架波音777客机在乌克兰靠近俄罗斯边界地区坠毁，机上280名乘客及15个机组人员全部遇难。
至今，无一组织站出来对此次事件负责。美国及乌克兰政府军认为，乌克兰民间武装份子及其背后力量俄罗斯是此次袭击的始作俑者，但遭到后者的否认。目前并没有有力证据证明谁该为坠机负责。
《上海国资》就此专访了复旦大学沈丁立教授，谈一谈他对此次马航事件的看法。
美国担任世界警察
《上海国资》：最近马航坠机事件引起了世界上各国的强烈反响，更演变成为美国和俄罗斯这两个超级大国博弈的热点政治新闻，您认为是什么原因？
沈丁立：很显然，马航事件并非自然灾祸，在国际上格外受关注。过去也有过类似的事件。美国打伊朗飞机，前苏联打韩国的飞机。美国打伊朗并不是故意的，也赔了钱；而苏联打韩国飞机是冷战期间美苏对抗，所以也没办法。而这一次民用飞机失事，俄罗斯、乌克兰政府军、乌克兰反政府武装分子都不承认是他们干的，没有人出来为这件事情买单。
过去是美苏对抗，今天已经没有美苏对抗，只有美国是超级大国，苏联已不复存在。在美国认为其领导世界的格局中，世界安全秩序受到严重挑战，就需要警察去管。警察应该是联合国安理会，但俄罗斯作为5个常任理事国之一,
就是警察的一部分，它自己不会说自己是不对的，所以安理会这个警察就不起作用。这个时候，美国感到它应该站出来担任这个角。
美国要是不起警察作用，就等于是在重大事件面前承认它不再是一个领导世界的角。因为马航事件查原因需要有人来做，如果美国不去做，也没有其他人来做，那世界就失去了秩序。不要指望联合
国，联合国经常起不了作用。所以美国自以为世界必须由它来管，美国将给各方提供公共产品，这个产品叫公共安全——出了安全事故得有人来管。所以，关于马航航班被击落的问责，就演变成如今的局面：美国和乌克兰政府、俄罗斯和乌克兰反政府武装力量彼此对立，互相指责。
《上海国资》：美国为什么愿意去扮演一个警察的角？其背后是什么因素在驱动？
沈丁立：乌克兰虽然还不是美国的盟国，也还没有正式加入欧盟，但它正在作为联系成员加入欧盟的过程中，打个比方说，相当于先争取成为预备党员，然后再转正。往后还可能被北约吸纳，其武器系统将和北约的武器一体化，甚至北约的其他成员亦可能在乌克兰驻军。
美国和欧盟正在竭力争取乌克兰。这次在乌克兰受到俄罗斯压力的情况下，美国对不是盟国的国家都给予支持，它自诩的领导形象或警察作用就会得到维护，在盟国面前的可信度就将更为提高。
如果美国不去干预乌克兰问题，那么这些盟国就会觉得美国不再那么可信，结果可能走向两个极端：一是发展核武器，安全自保；二是不再那么指望美国，而同新的强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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妥协，接受其霸权。这两者都为美国所不可接受，因为这标志着美国在世界上的政治、军事影响力大大下降。所以，美国觉得马航MH17航班事件是考验其全球主导地位是否动摇的重大分水岭。
《上海国资》：对于马航坠机，美国怀疑俄罗斯牵涉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呢？
沈丁立：美国认为，这次坠机十有八九跟俄罗斯有关。即使不是俄罗斯发动攻击，即使不是俄罗斯指使让谁去打，但是俄罗斯把先进防空重武器转移给非政府武装力量本身就是不对。国家之间可以转移武器，但国家对非国家行为体不应转移武器。乌克兰是国家，美国相信它没有对马航班机发动过攻击，但不能排除是由乌克兰东部武装实施了攻击。这种非政府军事力量在世界许多地方都存在，问题是它们的武器从何而来。如果政府机构不给，是无法取得先进装备的。或许可在黑市上买点小武器、轻武器，但是打飞机的防空武器却难以通过黑市获得。美国相信，乌克兰非政府武装组织的武器是由俄罗斯提供的，在马航MH17被击落之前，乌克兰东部武装已经打下10架左右的乌克兰军机，一打一个准。
从任何角度来说，乌克兰故意打这架飞机，或者俄罗斯故意打这架民航飞机的可能性并不存在。对美国来说，第一它知道自己没打过，第二它不相信乌克兰政府军打过，第三它相信乌克兰东部武装力量可能在无意间打下了这架飞机，但还需要核实。这就需要美国领头去查，不然此事可能不了了之。美国目前指责俄罗斯，说俄罗斯虽然无意支持乌东武装力量攻击这架飞机，但由于俄罗斯将先进武器给
了非政府武装，因此俄罗斯对乌东民兵发动的导弹攻击需要负连带责任。俄罗斯本不该去干涉乌克兰内政的。
乌克兰背后的俄罗斯支持
《上海国资》：俄罗斯支持乌克兰东部武装力量的原因是什么？
沈丁立：乌克兰对俄罗斯具有地缘战略重要性，是俄罗斯和欧盟之间的缓冲国。但现在乌克兰政府想要加入欧盟，一旦成功，对俄罗斯来说，就意味着在西部失去重要
的缓冲地带。乌克兰东部武装所在的那片地区过去曾受俄罗斯统治，深受俄罗斯文化影响，亲俄姿态明显。如果乌克兰执意加入欧盟以及北约，俄罗斯就试图促使乌东独立，然后将其并入俄罗斯，从而将乌东地区作为俄罗斯与乌克兰以及欧盟之间的缓冲。早先，莫斯科就已在感觉极端不安全的情况下推动了克里米亚独立，并支持乌东其他地区的离心倾向，但没想到它与美欧的博弈最终引发了马航班机被击坠毁的悲剧。
我认为，对这次事件，欧美也都负有责任。对于乌克兰这一俄欧间的缓冲带而言，它保持既不入欧、又不入俄将是最好的平衡。乌克兰一方面可获得俄罗斯给予的各种资源和政策优惠，另一方面又可取得欧盟援助，同时不受俄欧制约。然而，欧盟在今年初因乌克兰政府表示希望推迟加入欧盟而对其制裁，显然操之过急，这导致此后乌克兰局势的迅速动荡，它也必须为今日乌克兰乱局承担责任。
《上海国资》：您认为美国会怎么样制裁俄罗斯呢？沈丁立：美国认为俄罗斯对乌克兰分裂与动荡有重大责任，正在加强制裁。比如在金融、能源、军技等方面。奥巴马说制裁不等于新冷战，美国需要俄罗斯道歉，随后协查击落马航班机事件的原因，得出是由乌克兰东部武装所干之结论，之后回收已经散落的俄制武器，保证以后不再提供军事装备。美国要求乌东武装力量放弃独立，重新归顺乌克兰。以上各项互相关联，俄罗斯不会轻易答应。
即便如此，美国对俄制裁也会是有限的，两国不会为此打仗。我认为，美国进行制裁就是想让俄罗斯认个错，以后不要把武器交给乌东民间反政府武装，以此削弱乌克兰东部独立势力，削弱其在国际社会获得的支持。如果俄罗斯对此拒绝，则欧美将加强在金融、能源和敏感技术领域的制裁，削弱俄罗斯经济，动摇普京执政的合法性，因此也不排除迫使普京就此下台。
《上海国资》：不排除普京就此下台是什么意思？沈丁立：如果美国对俄罗斯制裁导致俄罗斯人民生活水平显著下降，比如美国对俄罗斯实行金融制裁，俄罗斯对欧美的外贸就无法走国有银行的通道，外来投资无法通过俄罗斯国有银行转入，本国民众也无法把钱款通过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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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行打出，甚至危害俄罗斯政府在欧美开展融资，那么克里姆林宫的日子将很难过。
能源制裁将导致俄罗斯有油卖不出去，削弱俄罗斯外汇收入和财政平衡。即使这迫使俄罗斯更多地向中国低价提供石油，但中国短期内亦无需过多的石油，所以俄罗斯外汇收入下降仍难弥补。俄罗斯需要外汇去采购粮食和医药，外汇入账下降必然影响人民生活水平。俄罗斯乌克兰美国
所以不能排除当俄罗斯感受制裁之痛时，普京也会选择调整政策。
四边相互制衡
《上海国资》：您之前为什么说制裁是有限的？沈丁立：俄罗斯是全球大国，在诸多安全与稳定问题上与美国有共同利益。俄罗斯与欧盟许多国家相互依赖，过分制裁俄罗斯将引来报复，损害欧盟自身。此外，俄罗斯还有许多其他合作伙伴，包括中国，这也是欧美制裁不得不顾忌的因素，牵制其制裁目前不会过分。什么叫“过分”，就是不会采取对伊朗式的“连带制裁”，因此俄罗斯的金融系统不会被整垮。如果采取连带制裁，那么第三国同俄罗斯国有银行进行往来，或者购买俄罗斯石油，欧美制裁就将适用于第三方。目前欧美仅仅对俄罗斯直接制裁，并不要求国际社会所有成员必须加入制裁。
俄罗斯是中国重要的油气供应国。如果西方扩大对俄进行制裁达到连带地步，将迫使中俄贸易结算更多使用本币并且规避纽约与伦敦，更多依托上海这个新的世界金融中心。中国正在崛起，任何来自西
方的制裁不仅有损中国，而且也将倒逼中国独立自主，发展由我国控制的国际金融转移体制，客观上促使西方金融地位的下降。中国已在今年倡议与合作发起了两个国际银行，包括金砖国家发展银行以及亚洲基础设施投资银行，这些发展将有助于中国更有能力防范西方的金融霸权风险。另外，中美去年双边贸易高达5200亿美元，美国对华出口达1600亿美元，美国对俄制裁扩大化对美国也没好处。
《上海国资》：作为邻国的日本和中国态度怎么样呢？沈丁立：此前俄罗斯和日本的关系尚可。尽管俄日之间的南千叶岛，(日称北方四岛)问题长期得不到解决，但
双方关系还是得到了管控，两国也有意改善关系。安倍首相曾送给普京总统一条秋田犬，今年他还参加了索契冬奥会。日本领导送狗给俄罗斯而不是给中国，说明它在试图牵制俄中关系。
俄罗斯知道日本已从世界第二大经济体走向第三，中国经济体量还将从世界第二走向第一，整体竞争力将与美国有得一争。如果中国真的变成世界第一，俄罗斯怎么办，在继续同中国合作的同时也会继续竞争，包括发展与美国和日本的合作以平衡中国。明显可以看到，在钓鱼岛问题上俄罗斯与中国的立场并不同步。
但这次在制裁俄罗斯的事情上，日本紧随美国制裁了俄罗斯，因为日本不能得罪美国，但日本会拿捏制裁分寸，为发展日俄关系留下余地。
美俄日中四国的关系实际上是相互合作并且相互牵制的，力量平衡永远是它们之间相互关系的原则。俄罗斯已经衰弱，日本经济体量已降至世界第三，只有中国还在明显上升。所以美国自然要利用俄日牵制中国，但由于美俄在诸多重大问题上发生矛盾，当前阶段美国事实上是将俄罗斯往中国方向推。
事实上，虽然这次制裁俄罗斯，美国也是在向中国发出信息：我还是超级大国。
《上海国资》：这次马航事件最后的结果，您认为会怎么解决？
沈丁立：现在乌东地区还在进行战争，这种情况下求证马航真相面临很多困难，首先是调查人员进入现场、安全开展工作的条件还不充分具备。如果是有关方面刻意所为，即使不是有意攻击民用飞机，但相关证据恐怕已经难以保全。美国监视卫星也未提供有力证据。所以，如果无法彻查，美国一时也难以撤销对俄制裁。
对于中国，马航事故绝非我们愿意看到，但美俄博弈对我国来说也有各种影响。如果查证是乌东武装所为，俄罗斯可撇清直接关系，有了与美国共同制裁肇事方的基础。如查出是乌克兰政府所为，西方就须取销对俄制裁。如果查出是俄罗斯所为，俄罗斯恐怕将陷入更大孤立，中国也须与俄方保持距离。如果无法查证任何一方必须为攻击马航班机负责，至少美俄也就没有理由进入冷战甚至热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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