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符号、气韵与游戏――我的书艺观
汉字符号、气韵与游戏――我的书艺观
  书法家杜忠诰
  杜忠诰,1948年生,台湾彰化县人。日本国立筑波大学艺术学硕士,国立台湾师范大学文学博士。曾担任小学、中学及高中教师十年,现为明道大学讲座教授。作品曾获中山文艺奖、吴三连文艺奖及国家文艺奖。历任中华书道学会创会理事长、中华民国国风书画学会理事长、国立历史博物馆美术文物鉴定委员、国立故宫博物院藏品典藏委员、国立台湾师范大国文研究所专任暨美术研究所兼任副教授等。曾个展于国立历史博物馆国家画廊、日本东京银座鸠居堂画廊等处。著作有《书道技法123》《说文篆文讹形释例》《池边影事》《线条在说话》DVD、《汉字沿革之研究》等。
  学书四十余年,经常萦环脑际的一个问题是:书法是什么?今天,如果有人以此为问,我将会说:书法是融汉字符号、气韵与游戏为一体的毛笔书写活动。汉字,是书法作品的符号外壳,可感而且可见;气韵,是作品的内核精神,它依附汉字符号而存在,可感而不可见;而游戏的心灵,则是令两者融合为一的催化良方。
  在艺术的天地里,形式符号胜过一切雄辩。不同的符号,揭示着不同的艺术门类,也象征着不同的情感意义。汉字作为中华书艺的表现符号,其意义可有三个层次:首先,它是作品的题材内容,无论自作或他人所作诗文,都是具有特定语序的汉语书面形式之传达。在这里,它偏属于文字义理的实用功能,是文学性的;其次,它是不同历史阶段、不同字体的文字书写,也是书法作品的媒材载体,偏属于汉字形体学,是学术性的;最后,它是书艺表现的抒情形式,就在点画线条及其空间构筑的造形本身,投射了书写者审美的情趣与思想,超越了汉语(音、义)与汉字(形)的羁勒而具有独立的赏味价值,是艺术性的。
  后两个层次都跟形体有关,却又各有分野:文字学上的,体现为笔画书写的中心线,着重内部组织的俗成规定性;艺术学上的,体现为笔画的轮廓线,着重外部造形的抒情表现性。而前两个层次又都属于题材范畴,跟第三个层次艺术符号之表现才能关系不大。不过,由于书法是古代读书人共同必修的游艺项目,其中积淀着浓厚的传统文人审美精蕴,文化性格特别鲜明,故上述有关汉字符号的三重功能,早已因相互生发而浑融为不可分割的整体。任何一个环节有所偏废,都难免美中不足。
  古代中国文人运用毛笔写字画画,在水墨与简、牍、绢、纸的磨合中,相应产生一种涩劲
而浑沦的笔墨趣味,称之为气韵,具有充满(整体)、流动(运动)、连续(贯通)等特性;,有节奏、旋律、趣味、姿态、余音、余味等意涵,它依附于而存在。尽管有才有可说,但若有而无,则其气势、神气的境界,也难臻高妙。在艺术创作上,气由人心灵明觉知的本源处之感发而生起,是人体内在的精与神之转化与投注。天地万物都是一气所化生,物理学所谓质量不灭,即以气之转换为中介。故气韵之凝结型塑与消融转化,早已成为东方实践的智慧学所探讨的一个核心重点。
  美学家安海姆(Arnheim)说:知觉,即结构的发现。此为西方观点,是单就艺术作品的外在形式构成上说的。实则,知觉的另一重要任务,是气韵的感悟与发现。书法作品作为一种有机整体的的存在,除了形式构成关系外,还有更为本质性的能量、信息及其运动特征,这才是书艺整体生命的真正内容。
  气韵的表现关乎用笔,就在笔毫与纸面的抵拒鼓荡中生发。笔法不通,点画无劲,所谓活的形象便成了画饼的空谈。骨法用笔,是毛笔书画艺术的生死关,有其严肃的美感客观性;造型结构是风格关,有其顽皮的能动主观性。明得此中关窍,欣赏字画自能由看热闹升进为看门道;从事创作也才不至于掉落形式主义的窠臼。
  此外,笔、纸、墨等工具材质的选用,也是影响创作成败的重要因素,它跟笔法同是气韵乱码符号怎么打出来生成与否的外在依据。至于其内在依据,除了先天气质禀赋外,还跟创作者后天的生活体验、文化素养,以及他对于形式空间觉知能力的开显程度密切相关。这些都有赖于创作者的自我逆觉与陶炼。
  艺术活动是人类本质生命的一种回归,它能让人照见真实的自我,进而调整、转化自我,终至于实现、完成自我。德国美学家席勒(Schiller)说:当一个人充分是人的时候,他才游戏;当一个人游戏的时候,他才是完全的人。游戏,是人类内在顽皮性情的自然发露,它往往以趣味的追求为其特征。也唯有在游戏中,人们才能将内在性灵转化为具有气韵内容的独特符号。在艺术活动中,游戏表现为两个方面:一是心态上的,一是心境上的。前者表现为无目的”“非功利”“过程就是目的的专注与享受,指向学习态度的敬慎与精诚;后者表现为主、客二元对立的消除,既分别又无分别,摆落一切创作技法的?碍,而指向内在心灵的自足与忘怀。二者都归结于当下情境的坦然面对与直觉感悟的随顺区处,这种优游的自由心境,是游戏的最高境界,也是艺术的最佳创作状态。
  个人多年的创作生涯中,在此种心境下产生的作品也是有的。除《乱码字组之一》以外,
如近作《空同》与《眉寿》,原本都只是率意写成的草稿图,当正式书写时,前后各写了一、二十件,更换了不知多少笔和纸,但表现效果却都不如最初的草稿图。最后,这无心的偶然游戏之作,竟成了我现代实验性创作中的上品。可见有着自由的心灵,才是孕育佳作的温床,任何功利目的或技法得失的矜持执念,都是艺术创作的仇敌。
  若从艺术符号学的角度加以观照,我的学书经历,大略可分四个阶段:19641986年是师古筑基阶段,以法度的完备为追求目标,侧重在传统古典符号的理解与诠释,有严重的唯美倾向;19871991年为第二阶段,大量接触新出土简牍帛书,由法度的工整向趣味化的写意转进。开始容许败累,侧重在传统古典符号的解构与个人符号的建构,有新古典的倾向;19922002年为第三阶段,笔势由拳而舞,化刚劲为柔劲。持续钻研古典,并加入现代性的实验探索,个人符号追求强烈,侧重由传统符号向现代符号之转换;2003至今,为传统之深掘与现代之出新双轨并进,分进合击,力求在书艺符号涩、衡、贯、和的本质回归中,作创造性的开展;书写以安闲松柔为主,似已渐入佳境,有顿归老实写字之警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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