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印太战略的兴起与制约因素
作者：王竞超
来源：《世界经济与政治论坛》2018年第04期
        王竞超武汉大学中国边界与海洋研究院，国家领土主权与海洋权益协同创新中心，武汉大学日本研究中心。通信作者及地址：王竞超，湖北省武汉市武昌区珞珈山武汉大学中国边界与海洋研究院；邮编：430072；Email：jingchaow@163.本文系2018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印太战略视阈下日本海上通道安保政策及中国对策研究”（18BGJ073）的阶段性研究成果。摘要2006年安倍晋三第一次组阁以来，日本成为全球印太战略最重要的幕后推手之一。日本相继提出四国同盟、“亚洲民主安全菱形”等构想，其印太战略在2015年后渐趋成型。就具体实施路径而言，日本通过与美澳印密切海上安全合作、开展印度洋外交、强化海洋态势监测等举措，意图在印太形成东海、南海、台海与印度洋“三海一洋”的联动体系，形成对华战略钳制。然而，由于日本与美澳印等国在印太经济合作、对华立场上存在明显分歧，其印太战略前景难测，存在诸多不确定性。
        关键词日本印太战略海洋安全合作四国安全对话
        近年来，印太作为一个地缘概念日渐为全球瞩目，由该概念衍生出的印太战略已成为美、日、印、澳等全球与地区性大国、中等强国的对外战略重心。日本自2006年安倍晋三第一次组阁后，成为国际社会对印太战略最为积极的幕后推手之一。日本除了逐步构建本国印太战略的主体框架，也意图通过强化美、日、印、澳的四国安全合作机制，共同在印太钳制中国。尽管日本印太战略未来还存在较多不确定性，但已对我国周边乃至印太海洋安全局势造成了明显的消极影响。
        目前，国内外学界对于日本印太战略的研究尚处于起步阶段，主要对日本印太战略的内涵、特征、推进路径进行了剖析。首先，就日本印太战略的内涵，大部分学者看法比较统一，认为它是日本在稳固、强化日美同盟基础上，以价值观外交同澳、印等国塑造“印太海洋国家”的集体认知，并在战略上联合以重构地区安全秩序、促进彼此在海洋安全等领域合作的战略构想参见：神谷万丈加拿大 新印太战略.日本と‘イント
        ？偋？太平洋’―期待と問題点[C].载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编.アシ
        ？偋？アにおける安全保障秩序[M].平成24年度外務省外交·安全保障調査研究事業報告書，2013.。其次，就日本印太战略特征，一些学者提出了以下看法：由于对印度洋海上通
道的高度依赖、对中国海洋安全战略走向的密切关注，日本的印太认知具有明显的海洋中心倾向。参见：神谷万丈.日本と‘イント
        ？偋？太平洋’―期待と問題点；菊池努.インド太平洋の安全保障秩序とSwing Statesへの対応[C].载日本国際問題研究所编.アシ
        ？偋？アにおける安全保障秩序[M].平成24年度外務省外交·安全保障調査研究事業報告書，2013.再次，围绕日本印太战略的推进路径，部分学者认为其主要从以下几方面展开：第一，加强西南防卫，推动战略重心转移；第二，深度介入南海争端，制衡中国；第三，强化日美同盟，推动日印、日澳、美日印、美日澳等双边与小多边军事合作。参见：朱清秀.日本“印太战略”能否成功[J].东北亚论坛，2016（3）.综上，国内外学界围绕日本印太战略的研究不断增多，学术观点具有鲜明的立场定位，提供了极具价值的研究成果。然而，除了少数研究较有代表性的为：吴怀中.安倍政府印太战略及中国的应对[J].现代国际关系，2018（1）.外，目前系统梳理、探讨日本印太战略的成果仍然偏少。
        一、印太概念的出现与日本印太战略的兴起
        （一）印太概念的出现
        依据一些学者的研究，早在20世纪50—70年代，在澳大利亚一些以国际殖民地自治为主题的学术研讨会中印太概念已被频繁使用，但一直未得到澳政府与国际社会的充分重视。Melissa Conley Tyler and Samantha Sherman.Australia’s new region： the Indo-Pacific[EB/OL]. New Delhi： Indian Council of World Affairs，May 21，2013，http：///2013/05/21/australias-new-region-the-indo-pacific/；Rory Medcalf . Pivoting the Map： Australia’s Indo-Pacific System[EB/OL]. November 2012， http： //www. lowyinstitute. org/publications/ pivoting-map-australia’s-indo-pacific-system.2018-03-05.直到2010年以后，随着美国高调宣布重返亚洲、推行亚太再平衡战略，这一概念才重新获得美国、澳大利亚政界和学界的重视。韦宗友.美国在印太地区的战略调整及其地缘战略影响[J].世界经济与政治， 2013（10）：141. 2010年10月，美国国务卿希拉里（Hilary Clinton）在檀香山发表演讲，首次表明了美国官方对于印太的重视。Hillary Clint on. American’s Engagement in the Asia-Pacific[EB/OL]. http： //www. v/secretary/rm/2010/10/150141. htm，2018-03-17.翌年，希拉里在《外交政策》上发表《美国的太平洋政策》一文，声称“美国正将与澳大利亚的同盟关系由亚太扩展至印太，成为真正的全球伙伴关系”Hillary Clinton. American’s Pacific Century[J]. Foreign Policy， 2011（6）. 。
        除了政界，国际学界也围绕“印太”概念展开了热烈讨论。美国学者斯科特、卡普兰、奥斯林，澳大利亚学者梅德卡夫、卫斯理，印度学者拉贾·莫汉等纷纷撰文，对印太概念的内涵及其对国际格局、区域安全合作的影响进行了阐述。参见：Robert D Kaplan.Center Stage for the Twenty-first Century： Powers Play in the Indian Ocean[J].Foreign Affairs ，2009. 88（2）； Michael Auslin. Security in the Indo-PaciCommons： fic Toward a Regional Strategy[R].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 December 2010； David Scott.The Indo-Pacific—New Regional Formulations and New Maritime Frameworks for US-Indo Strategic Convergence[J].Asia-Pacific Review， 2012，19（2）； Raja Mohan， Samudra Manthan. Sino-Indian Rivalry in the Indo-Pacific[R].Washington， D C： Carnegie Endowment for International Peace， 2012；Rory Medcalf . A Term Whose Time Has Come： The Indo -pacific[J]. The Diplomat， 2012（6）； Michael Wesley.Irresistible Rise of the Indo-Pacific[EB/OL].The Australian， May 4，2011，http： / /www. theaustralian. com. au/arts/ books/irresistible-rise-of-the-indo-pacific/story-e6frg8nf -1226047014015.2010年以后的政、学界对印太概念的关注与传播，使得印太逐渐从一个单一的地理概念发展为地缘战略概念，进入了全球战略话语体系。参见：许娟.印太语境下的美印日海洋安全合作[J]. 南亚研究，2017（2）：96.
        与2010年前后美国、澳大利亚的政治家、学者在印太概念国际传播上的活跃相比，同时期的日本却似乎稍显沉寂。然而，梳理日本印太战略发展历程后可发现，日本政府特别是首相安倍晋三尽管早期未明确提出印太概念，却实为国际社会中印太战略的始作俑者与幕后推动者。那么，日本印太战略源起于何处，其又经历了怎样的发展进程？以下拟对近代以来日本与印太的关系进行简要梳理，一窥日本印太战略的前世与今生。
        （二）日本印太战略的兴起
        1.历史视角下的日本与印太
        回顾日本自德川幕府末期以来的近代史，除了少数时期，日本主要国家战略目标一直锚定于亚太，印度洋区域则鲜少涉足。德川幕府末期，日本近代著名思想家佐藤信渊与吉田松阴提出“海外雄飞论”，成为近代日本对外扩张的思想源泉。佐藤信渊提出日本北进、南进两大扩张方向，北进主要指向中国东北地区，认为“在当今万国之中皇国易于攻取之地，莫如中国之满洲（即东北地区）”，并可以其为基础徐图朝鲜、中国；而南进的地理范围则涵盖了现今东南亚与大洋洲的大部分区域。佐藤曾宣称，皇国应“攻取吕宋、巴剌卧亚，以此二地为图南之基，进而出舶，经营爪哇、渤泥以南诸岛，或结和亲以收互市之利，或遣舟师以兼其弱，
于其要害之地置兵卒，更张国威”。参见：大畑笃四郎.大陸政策論の史的考察[J]. 国際法外交雑誌，第68巻第4号.转引自张炜，冯梁主编.国家海上安全[M].北京：海潮出版社，2008：267.继佐藤后，吉田松阴进一步发展了“海外雄飞论”，其在《幽室文库》中提出了臭名昭著的海外扩张理论。他提到 ：“为今之计，不若谨疆域，严条约，以霸糜二虏。乘间垦虾夷，收琉球，取朝鲜，拉满洲，临印度。”主张侵略中国和朝鲜，“控制南洋而袭印度”。黄靖皓.论明治维新后日本的南进政策[J].云南社会主义学院学报，2014（3）：369.可发现，相较于佐藤北进、南进论基本局限于亚太，吉田已进一步将印度等纳入日本扩张目标范围，“海外雄飞论”也成为日本近代涉及印太最深刻的思想印记之一。
        “一战”结束后，英、法等国大大衰落，对西太平洋地区殖民地的控制能力大幅下降。在此背景下，日本国内南进论日趋抬头并占据了主导地位。南进政策拥护者主张，帝国有三条生命线，第一条是中国东北，第二条是内南洋，第三条是外南洋；中国东北与内南洋已经在握，下一步该是夺占外南洋了。赵振愚.太平洋战争海战史[J]. 北京：海潮出版社，1997：23.此处，内南洋指马绍尔岛、马里亚纳岛与加罗林岛；而外南洋则囊括了内南洋以外、含澳大利亚在内的广大西、南太平洋地区。可见，彼时日本南进论的终极目标仍然仅局限于广大西、南太平洋区域，并未想染指印度洋。情况在1940年以后才出现变化。同年8月，
日本政府提出“大东亚共荣圈”计划，不仅将东亚、东南亚区域划入，更涵盖了印度、澳大利亚、新西兰等。张炜，冯梁主编.国家海上安全[M].北京：海潮出版社，2008：276.为此，日本需控制东经90度到180度之间的印度洋到太平洋中部的辽阔海域。王屏.近代日本的亚细亚主义[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287.这也是继“海外雄飞论”后，日本的战略视野与扩张目标再次从亚太延伸至印太。
        冷战初期，日本在经济、安保上的国家战略投射范围缩小，仅涵盖东亚、东南亚地区。在经济上，日本鉴于战败后的国内情况与国际局势，遵循“吉田主义”（Yoshida Doctrine）为日本战后首相吉田茂提出。吉田着眼于战后日本百废待兴的国情，认为在日本国民连衣食住行都无法充分保证的情况下，大规模重整军备会给经济带来重负，也有悖于日本的国家利益。因此，战后日本只能优先发展经济，主要用经济手段在海外伸张日本的威信。吉田茂确信，这是日本在当时条件下获得新生的最佳选择。参见：张勇.日本外交的选择：概念、议程与方向[J].外交评论，2016（6）：60-61.，以“优先发展经济、轻军备、在安全上依附美国”为本国发展的基本路线。20世纪50-70年代，日本在经济高速增长后，大力对东南亚国家进行商品与资本输出，双方基本形成了较高程度的相互依存关系。1973年石油危机以后，日本从官方到学界的视野大为拓展，开始将战略目光投放于整个太平洋沿岸地区。如20世纪70
年代末期，大平正芳内阁提出“环太平洋合作构想”的内外政策，将日本国家战略目标扩展至亚太区域。而在学界，日本战后著名学者川胜平太提出的“21世纪日本国土构想”较具有代表性。川胜认为，“从鄂霍次克海开始，经过日本列岛，包括朝鲜半岛、中国大陆的东部地区和台湾、东海、南海，直到东盟的大部分区域和澳大利亚的北部，是所谓的“海洋丰饶半月弧”地带”，并大胆预测“日本在这个半月弧地带中的关键位置上，这个地带将在21世纪发挥主导作用，日本将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并开拓自己的海洋国家道路。”〔日〕川勝平太.文明の海洋史観[C].东京：中央公論社，1997：221.转引自初晓波.身份与权力：冷战后日本的海洋战略[J].国际政治研究，2007（4）：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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